「──所以，大家放學後一起練球吧！」尹雪庭集合了班際賽的女籃成員，鬥志十足地宣布她的計畫。
……話是這麼說啦。
「我要補習」、「我也是」、「我要回去問我媽」，一桶桶冷水毫不留情澆了她滿頭，據說這些人是要一起打比賽的隊友。
「要所有人都到齊很難吧，誰有空誰就留下來啊！而且現在才抱佛腳沒用啦，又不是每個人都櫻木花道。對吧，赤木。」也有風涼話。
沈丹羽一掌呼過去，「看我幹什麼！」
「狄語奈，至少妳要留！誰教妳當時擋住我砸辛綺川的那一球。」尹雪庭矛頭忽然轉向，也不管熟不熟，遷怒遷得直接了當。
是為了那個啊……狄語奈苦笑。
「舒仰清妳呢？」
「我沒問題。」她從善如流。
沈丹羽舉雙手投降，「好好好，別瞪我，我加一，行了吧！」
見沒其他人吱聲，尹雪庭不滿地攤開兩手，「喂，妳們知道打全場要五個人吧？」
一片死寂。
「搶場地的時候，尹雪庭不要吵不贏又動手啊！」路過的不忘來湊個熱鬧。
尹雪庭狠狠送他一記中指。
然而放學後的球場，人滿四溢，沈丹羽嘆為觀止，「那我們今天可以解散了，嗎？」
尹雪庭霍然轉身，「被講成那樣了還不練？第一場就輸很丟臉啊！隔壁班她沒事就來酸一下，萬一高二分組不小心同班還要繼續忍受她欸！妳可以接受嗎？」
「她？啊，隔壁班那個嗎？」沈丹羽呆呆張著嘴，「妳想太多了吧……」
「運球、傳球這些基本動作，沒有場地也能練，再不然，去跑步也行。」狄語奈在一旁淡淡啟口，語氣平淡得像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。
尹雪庭難得安靜下來，微微側過身，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沒交集的同學。
狄語奈沉吟了一會兒，「嗯……但要先暖身。」
「等、等等，就拍球、傳球還要暖身？妳還要從頭跑起？」看著她說完就往操場的方向移動，尹雪庭不敢相信。
「避免受傷，不能省略。」狄語奈朝她堅定地點了點頭。
「暖身完天都黑了啊，吼──」尹雪庭在原地怒嚷。
沈丹羽笑著拍了拍她的肩，「人家是認真要陪妳練球的，應該高興才對。」
尹雪庭不情不願地拖著腳步跑起來。
在此之前，她是從沒注意過狄語奈的存在的。
昨天，她反感她多管閒事的故作姿態；現在，雖然是被強迫來的，可她展現出來的實際與慎重，連她這個發起人都忍不住汗顏……唔，這叫什麼？領袖風範？
舒仰清跟上狄語奈，「我以為妳不想留下來。」
「她是認真想贏的吧。」狄語奈頓了頓，淡色的瞳眸難得漫著點點慧黠，「也說不定跑一跑，她就想回家了。」
舒仰清心照不宣地笑了，「我喜歡這主意。」
不過，比起堅強的惰性，她們兩個都小看了人類的韌性。
或者說，任性。
「唉呀！」球從兩掌間噴飛，尹雪庭邊甩著手邊追邊抱怨，「溫柔一點啦！這麼用力傳怎麼接？」
「比賽的時候誰跟妳溫柔！」沈丹羽仰頭翻了個白眼。
「好像不太順利。」舒仰清一手拍著球觀望。悠閒無比的節奏，讓人忍不住想跟著念個小皮球，香蕉油，滿地開花二十一，之類的。
「嗯……」狄語奈也一心二用關心那頭的動靜，左手右手身前身後來回運球，輕鬆流暢得感覺不出難度。
「照她那樣，遲早吃蘿蔔乾的吧。」舒仰清繼續她的小皮球，忽然看到沈丹羽拋來無助的眼神，「有人在叫救命了，要過去幫忙嗎？」
狄語奈顯得很遲疑，「會不會又被說……多管閒事？」
「我爸說過，多管閒事的意思是『在管好自己之前，去管別人不需要幫忙的事』。需要幫忙的隊友，應該不算在『閒事』的範圍裡？」舒仰清停下球，指著那個正在跺腳大喊「不要站在原地等球啊」的沈丹羽。
她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吧。狄語奈看著舒仰清有模有樣的裝傻，哭笑不得。
舒仰清一指抵著下巴，思忖道：「被講兩句我是無所謂，總比事後懊惱『明明做得到卻沒幫忙』來得好。」舒仰清朝她偏首一笑，「對嗎？」
狄語奈看著她朝沈丹羽輕快走去的背影，眼眶莫名微微發熱。
是特意說給她聽的。
還拐彎抹角這麼一串，是為了顧及她的心情嗎？
她深吸口氣，邁開了腳步。
「傳一球給我。」狄語奈微抬手，淡淡打斷兩方的吵鬧。
「溫柔的？」沈丹羽滿臉的放棄全世界。
她幾不可見地一笑，「過半場的。」
沈丹羽挑高眉，還喲了一聲。
舒仰清啼笑皆非，「不要這樣，語奈的動作很漂亮的。」
「是是是，尹雪庭，妳認真看人家的示範啊！」
「首先，手臂前伸，十指自然微張……太用力了，放輕鬆。」狄語奈一邊對尹雪庭說明，一邊向沈丹羽點頭示意。
一球破風而來，狄語奈腳步流暢，先一步迅速迎上前。
「眼睛盯著球的方向，隨時主動調整位置。手指碰到球時手臂順勢往後收，緩衝球的力道，接穩，最後把球維持在胸前。」她看向她，「到這裡能理解嗎？」
尹雪庭同學歪著頭，一臉好不天真，「很簡單啊。」
沈丹羽仰天長嘯，「媽啊！程度差太多了，葛媽挑人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啊？」
「總是要有人帶動氣氛嘛！比如櫻木花道。」舒仰清笑看著她。
已經被調侃得有點麻木的沈丹羽白她一眼，看著那邊兩人好一會兒，嘆為觀止地搖著頭，「她真有耐性，現在還一個動作、一個動作拆開來教，來得及派上用場嗎？」
舒仰清淺淺一笑，「她沒考慮過這個吧。」
「也對，連暖身都要從跑操場開始了，第一次遇見這種的。」沈丹羽兩手一攤。
舒仰清沒答腔，澄澈的水眸流轉過一絲若有所思。
也不知是教得好，還是開了竅，沒多久光景，尹雪庭已經能成功接穩狄語奈各種花式拋球──當然，配合她的程度，降低了難度。
「要練一下投籃嗎？那裡有空的框了。」披頭散髮的尹雪庭興致勃勃，對自己的狼狽樣渾然未覺，呈衝刺預備姿，彷彿一支下秒點了火就要噴飛出去的沖天炮。
「天都黑了，回去了啦！」沈丹羽比了比天，「連燈都沒有，練盲投喔？」
「我手感正好，不要浪費啊！哪像妳一直在聊天！」尹雪庭抱著球，騰出一手指著沈丹羽振振有詞。
「誰像妳球打得這麼爛！」沈丹羽差點嗆岔，「妳小心練太猛明天牚手(thènn tshiú)，不要說沒有提醒妳。」
一聲極其清晰的「哭爸(khàu-pē)啊」笑罵聲在遠方迸開，夾雜國台語各種閒聊忽大忽小傳了過來。她們轉頭一看，就著模糊的視線，一群穿著T恤、運動短褲的男生們，幾乎個個高頭大馬，像是剛從校門口進來，打鬧著往體育館的方向移動。
狄語奈靜靜望了一眼，即使傍晚的光影混沌，她依然能夠輕易認出那個獨自走在最前頭，孤高冷峻的身影。
但他也不是一直一個人。
這段不算長的路程，還是有人自然不過地上前勾住他的肩，分享男生才有興趣的低級笑料。
……不過對方很快就摸摸鼻子陣亡，在放肆的訕笑聲中惱羞成怒地爆粗話。
望著那道挺拔的剪影，她難得好奇，不曉得他跟隊友相處時，是怎樣的表情。
「好好喔，籃球隊都有體育館可以用。」尹雪庭望著透出光亮的體育館感嘆。
「不如妳也去打全國高中聯賽？」沈丹羽堆起燦爛的假笑建議。
「我記得稱霸全國明明是妳的夢想啊……欸？」尹雪庭也夾槍帶棍地笑瞇了眼，忽然像被雷打到似的一愣，右拳搥向左掌心，「我們去看籃球隊練習好不好？」
沈丹羽撈起書包，沒好氣地一個轉身，「要去妳自己去，我要回家吃飯了。」
「喂……」尹雪庭撲抱住她的書包不放，可憐兮兮地嚷嚷，「陪我啦！看一下人家校隊怎麼練球的也好啊！」
「用看的就會，每個人都是麥可‧喬丹了啦！」沈丹羽奮力擺脫這尊瘟神的同時不忘吐槽。
「啊？他誰？」
舒仰清好笑地托著腮，一臉沒事地置身事外。
「妳們兩個最好給我同進退喔！」拗不過尹雪庭像頭水牛般把她當犁拖，沈丹羽惡狠狠地回頭撂話。
狄語奈微微苦笑。
然而眼尾、眉梢染上的，卻盡是淡淡的暖意。她怎麼會忘記了，女生的團體行動，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呢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