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籠罩的校園，蟲聲唧唧，就著圍牆外路燈散射而來的微弱光源，勉強可見車棚下錯落停放的幾台腳踏車。
左天凌好不無聊地反坐在其中一輛的後座上，兩手抓著鐵架，探出上半身，仰頭盯著灰藍夜空遠方點點閃爍的飛機航行燈。
靜謐的空氣，連細微的腳步聲也顯得清晰。
緩緩走近的冷唯宸，不由自主往天空望了一眼，旋即收回視線，默默嫌棄自己愚蠢的舉動。
「你在幹嘛。」
「在看紅雨什麼時候下下來。」左天凌動也不動。
冷唯宸甩出一串鑰匙，冰冷冷睨著眼下那顆腦袋，「下來。」
左天凌伸手摸摸發涼的頭頂，乖乖到一旁併攏雙腿彎腰站好，「請。」
蹲在車邊俐落開完鎖後，冷唯宸踢開腳架，拉著龍頭退出車棚，直接長腿一跨──踏板都還沒往下踩，左天凌慢悠悠踱來前方，一手不客氣地搭上龍頭，路障本人整個站沒站相，散發出一種我真是料事如神啊的感嘆。
「真的就這樣走人？」
「你自己不騎的。」冷唯宸無情拒絕。
「早上出門才發現爆胎，是我的錯嗎？」
他冷眼一抬，「所以是我的錯？」
「冷唯宸你……」左天凌沒好氣地推了龍頭一把，罵道：「狄語奈你就直接載進學校，你有異性沒人性啊！」
「順路。」精準、扼要，標準的冷氏風格。
虧你講得出口……「這位大哥，我跟你家只隔一條巷子。」
冷唯宸盤起雙臂，坐在椅墊上若有所思，「你怎麼知道的？」
「哈？我們小學不就是鄰居了嗎？」左天凌不可置信。
冷唯宸的目光瞬達冰點，「我是說狄語奈。」
嘖，是說這個。左天凌忽然清醒了，下意識選擇了最不用解釋的回答。
「我聽寒逸說的。」出賣朋友，一秒就上手。
「寒逸？」冷唯宸有些意外地挑起眉。那個正經過頭的傢伙，居然也有講別人閒事的一天。
左天凌雙手往後腦一枕，滔滔不絕，「他說，某人今天早上差點遲到就算了，後座竟然破天荒載了個學妹在校門口表演飛車特技，中午呢還直接出現在學妹班上。」他頓了頓，睞去一眼，「不過他不知道，這個某人晚上答應借場地給學妹練球，還跟學妹組隊，聯手剃了校隊學弟大光頭。」
冷唯宸劍眉微挑，下車改用牽的。
看著他的舉動，左天凌先是一愣，爾後無聲輕笑。
「在體育館，你怎麼知道就是她？」在細碎前進的齒輪聲中，冷唯宸忽問。
回答他的是沒好氣的白眼，「從小到大，你正眼看過哪個女生？我連用膝蓋想她們是不是同個人都對不起我的智商。」
冷唯宸側首看向他，「連名字都知道，你認識她？」
登時，左天凌閒散的腳步僵了僵。
……這位大哥，你平常的遲鈍去哪了？
他，左天凌，城湘中學不良少年的頭頭，忽然覺得，有點頭大。
認識嗎？當然認識。他們這個年級在這一帶混的，誰沒聽過狄語奈的名號。至於怎麼認識的？呃……消失了兩年，出現在城湘的體育館裡，跟其他高一新生沒什麼兩樣，早就不是眾人記憶裡的那個她了，沒必要把她的過去講出來吧。
「我想一下。」左天凌若無其事地聳聳肩，掩飾那零點幾秒的萬千糾結。
冷唯宸輕哼了聲，不置可否。
「什麼態度，就說我想一下，我跟她又不熟。」左天凌被哼得很有意見，「那你呢，不要跟我來什麼開學偶遇那一套，鬼才信你。」
「以前遇見過。」他淡淡道，抬頭望了旁邊的圍牆一眼。
左天凌皺眉，「遇見？在哪遇見？」
冷唯宸認真回憶，「路邊。」
這種聽似敷衍的大實話，讓左天凌一度啞口無言。
是怎樣的「路邊遇見」，足以令他對她這麼，另眼相待？
兩人各自沉默，半晌，左天凌猛然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，霍地轉過頭，「那『球伴』是怎樣？」
這次冷唯宸顯得很淡定，「又聽寒逸說的？」
「寒逸說你自己說的。」他脫口而出，報自家電話號碼的速度都沒這麼快，「所以你跟她到底是？」
「打球的搭檔。」相當理所當然。
左天凌愣了個結結實實，「不是說以前遇見過幾次而已？」
「昨天早上，她也在河濱的球場。」冷唯宸若有似無地揚了下唇角，眼底飛掠過一抹暖意。
細碎的齒輪聲持續前行，左天凌的腳步卻慢了下來。
他看著好友的身影，確認自己兩顆眼睛跟大腦的視覺皮層都沒有問題。
那一閃而逝的溫柔，他自己……居然沒有察覺？
「凌哥！」
不遠處突來一聲高喊，他回過神，循著聲音轉頭。
三名城湘高中部的學生，無視燈號直接穿越馬路中央，被好幾台驚險閃避的機車憤怒地按了長長的喇叭，進退不得地在馬路中央前前後後閃閃躲躲，還險些被一台想搶快的轎車撞飛。
待不知死活的三人好不容易抵達這端，只見左天凌一臉皮笑肉不笑，涼薄道：「跳竹竿舞啊？幫你們唱一首白浪滔滔要不要？」
停在不遠處的冷唯宸聞言，難得扯動了下嘴角。
他這個死黨噹起人來，十數年如一日地充滿創意。
「凌哥，歹、歹勢(pháinn-sè)……」被當頭一削，三人立刻從瘋狗變豎子(sū-á)。
左天凌擺起老大的架子，「創啥(tshòng
siánn)。」
三個人精神一下全都來了，滿臉笑得油油亮亮，「夜市那間小歇晚班來了一個超正的店員，凌哥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看看？」
「你們幾個……」他一口氣差點嘆到沒氣。
「凌哥，走啦！你比較會跟女孩子聊天嘛，拜託。」雙手合十。
暈倒，原來叫住他是為了這個，「人家那是姐、姐。」
「喂，」冷唯宸長腿一跨，回頭仁至義盡地打了個招呼，「走了。」
「又不載我，滾吧你！」左天凌嫌棄地朝他比了個直挺挺的中指。
冷唯宸劍眉微挑，頭也不回地騎車遠去。
入了夜，晚風透著涼意，亮白的車燈投射在前方的地面上，一路疾行，經過校外舊時停放腳踏車的區域時，他側首望了一眼，眼裡，悄悄浮現了朦朧的懷念。
也有誰，在經過這面圍牆時，想起相同的往事。
那一年，再一次的，不期而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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